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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 來是空言去絕蹤1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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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 來是空言去絕蹤11

華灩呆了一呆,幾乎是下意識地偏身一轉,整個人連同手中的燭臺全都隱在了窗扇後。她用手小心翼翼地攏著燭火,臉抵在雕花窗欞後,觀察著這名頗為特別的白衣士子。

天際翻滾的烏雲飄了過來,淩厲地滑過幾道閃電,剎那間照亮了整片天空,緊跟著雷霆響了幾聲。華灩叫雷鳴聲嚇了一跳,手抖了抖,那微小如豆的燭光乍然滅了,只餘青煙裊裊騰起。

她還來不及害怕這突如其來的黑暗,餘光便瞥見對面國子監那方朱漆大門前的白衣士子收回了目光,循著門扇中開的一小條縫隙,吹滅了燈籠鉆了進去。

不知怎的,她心裏竟微微松了一口氣。許是因為,方才那人的眼神太過懾人,這清白太平盛世中,她鮮少見到有身邊縈繞著金戈之氣的武士或者劍客。但那人,明明做文士打扮,給人的感覺卻猶如三軍壓陣般咄咄逼人。

華灩一邊思量著,一邊翻著櫥櫃去尋火折子。

看他進了國子監,莫不是今朝來京赴考的士子?她有些漫不經心地想著,抖了抖手腕,“唰”一聲白煙騰起,火折子的焰火蔓延到了燭芯上,微弱昏黃的燈光顫巍巍地燃起來了。

——只是這般敏銳,看樣子並不像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尋常文人的瘦弱樣子,應當是自邊境幾座州城來的。不知他學問如何,若是不差的話,引薦給皇兄,也算是為皇兄招攬賢才了。

華灩端著燈臺,一步一步地扶著墻往下走。

才走了沒幾步,就見濯冰並淩雪焦急地沖了上來,看到她平安無事,連忙拍了拍胸口,才圍在她身邊,心有戚戚:“殿下容稟,奴等見殿下看書入迷,便想著去討一壺清茶來,等殿下口渴了也有水能喝。未曾想到蘭臺令大人派人回來取一冊書,實在催得太急,奴等被淇奧僮兒硬拉著去找書了……哪知天公不作美,忽然打起雷來了。”

女使一時情急,脫口而出“打雷”二字,說完便反應了過來,垂頭窺覷著華灩的臉色。

華灩卻是一臉平靜,甚至還反過來安慰她們:“無妨,左右我就在樓上,哪兒也沒有去。”

濯冰和淩雪兩個面面相覷,都望見了彼此眼中的驚訝。

無怪乎女使慌急。

實乃華灩年幼時,駱皇後駕故,正是在這樣一個雷霆轟鳴的夏夜。從那時起,華灩便極怕雷聲,偏偏她性子又好強,不願意在旁人面前顯露出來她的這一弱點,有時甚至會故意去調訓自己的反應。而然人下意識的反應又豈是那麽容易遏制的,三番幾次下來,華灩雖面上撐住了,但事後沒有一次不高燒昏迷的。保母心疼她,便給月明宮眾人下了一個死命令,要他們在雷雨夜務必守在華灩身邊,不叫她落了單。有人陪著,華灩表面上總要好上許多。

可今日……殿下竟是不怕雷了嗎?濯冰在心裏嘀咕著,忙去接手華灩握著的燈臺。

淩雪試探著問了一句:“殿下……大安了?”

華灩原本穩穩當當往下走的步子一頓。

仿佛是應著這句問話,三人耳邊又降下一道天崩地裂似的雷鳴。

濯冰當即丟了個眼神給淩雪,可話已出口,既不能塞回口中,也不能把華灩的耳朵給堵上,濯冰只好祈禱著華灩這回的反應能小些。

似乎是她的祈禱奏了效,華灩只是頓了頓,便很回過神來,卻沒有再提雷聲,而是微微蹙了眉,問她們:“這般大的雨,我們等會兒怎麽回宮?”

濯冰這回趕在了淩雪前面,忙道:“宮裏派了馬車來接。”

華灩頷首,挺拔肩背走在了她們前面。那青色官服上的暗紋,在濯冰舉著的燈臺燭光照耀下,流轉勾勒出數叢翠竹,如同這衣裳包裹下年輕鮮活的少女,頑強且堅韌。

濯冰在心裏為小主人嘆息,若是華灩克服了怕雷這一弱點,那自然再好不過了。

可是在濯冰等人看不見的地方,華灩原本古井無瀾的眸子裏,泛起了微末的漪瀾。

她擰著眉心,在腦海中回想著方才那一幕幕剪影般的畫面。

起先是她望見了有如螢火般的燈籠,而後探頭去看,看到一白衣士子挑燈前行,那人覺察到了她的目光,反身搜尋,她躲在了雕花窗欞後,再然後……便是濯冰和淩雪聽見雷霆聲,上樓來尋她。

她竟怔忪了。天邊滾過的徹耳雷鳴,在她聽來竟也如煩雨蟬鳴般的背景音,她目光集中矚目的,唯晦暗雨幕中,那一襲恍若流動著微光的白衣而已——猶如此方明月。

主仆相攜著下了樓,淇奧不知去了哪,一樓空無一人。

車輪轔轔停在蘭臺前。穿著油衣的內侍跳下車轅來,搬出腳凳,華灩頂著濯冰撐著傘,踏上腳凳穩穩地坐進了車內。

回到了月明宮,保母上前打發華灩去沐浴更衣,用熱水洗去一身寒意。

第二日仍在下雨。

雨天道路泥濘,不便出門,華灩便懶洋洋地倚在美人榻上,看庭前雨珠串連成線滴落,看風雨摧殘了半庭梨花。

午後尚衣局送來了制好的衣裳,華灩叫人抖開看了,全是按照她的身量裁制的男裝。有直綴、貼裏、道袍,因著永安公主並無指定的樣式,尚衣局按照如今風行的款式通做了一套,甚至還有一件石蜜色的騎裝。

華灩看過一遍,叫濯冰熨好收起來。濯冰摸了摸料子,突然“咦”了一聲,這些衣裳的肩膀處全都用棉布厚厚縫了好幾層,從外面看不出來,但是穿在身上時,能叫肩膀寬上幾分。

華灩不覺露出一點笑來,吩咐道:“賞。”

尚衣局來人便喜得跪下去不停地謝恩。

華灩忽然來了興致,一件件比對過去,指了其中一件薄霽色繡忍冬花的直綴:“這件掛起來,明兒就穿這個。”

華灩一早便按照上衙的時辰起來了,這回不用保母來喊,她便自個穿好了衣裳,親自描畫過眉眼、嘴唇,又命了善使粉黛的女使來,給她臉頰和脖子處拍了一層黃粉,叫她看上去不那麽打眼。

用完早膳,這回不要濯冰和淩雪跟著了,太子妃親自選出送來的一個機靈的小太監服侍著華灩登了馬車,一路經過了重重宮門,往蘭臺去了。

都說一回生、二回熟。華灩這次便真的熟門熟路的和淇奧打過招呼,問過了蘭臺令正使華謐今日依舊不來,她就背著手哼著小調兒上樓了。

倒叫淇奧很是驚奇地撓了撓頭,這位副使大人,較之上回來時,活潑不少呢。

華灩到三樓,尋了前日她看過的那套書,取了第二卷 出來,照樣坐到前日坐過的窗邊桌下,認真地看起書來。

大夏皇宮雖亦給公主講學,但講師不是太老就是太嫩,要麽是站都站不穩的老學究,要麽是嘴上毛都沒長齊的小年輕,自然授課的水平遠不如皇子那邊。畢竟,公主遲早都是要嫁出去的,況且,女子無才便是德。

可華灩不這樣想。她自小開蒙,是皇帝抱在懷裏握著筆一橫一豎地教的,駱皇後親授四書。有了這樣的引路人,她根本就看不上宮內專門給宗室女講的那些女德、女訓。

只是之前身處深宮,倒也無法可解。

如今既然有了這樣一座藏書樓可以自由翻看,她便如幹涸了數日的稻禾遇到甘霖一般,瘋狂地汲取著書卷中的知識。

只恨時間太少。

到了飯時,小太監提醒她該用飯了,華灩正想隨口打發了,便見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,不停地磕頭,大有華灩不用飯他就不起來的趨勢。

華灩無奈,想起這人是太子妃賜下的,不好推卻,只能推了手邊書卷,下樓預備去用飯。

淇奧勤勤懇懇地撣完了灰,這會兒正坐在書架旁握著一卷書專心致志地讀書。華灩問他午膳用什麽,只見他從身側口袋裏取出一只大包子揚了揚,示意這便是他的午膳。

華灩一時無語,默默地出了大門。

流霜河對岸依舊是一番繁華熙攘的景象,華灩望著在微風中飄揚的各色彩旌,忽然起了興致:“就去會仙樓吧!”

不知道是臨仙橋得名於會仙樓,而是會仙樓得名於臨仙橋,總之,這一樓一橋佇立在流霜河畔,已不知有多少年了,早就成了此方招牌之一。

因正值午時,邊上瓦市對岸國子監都有人來,會仙樓生意極為紅火。

華灩才邁過門檻,便有過賣滿臉堆笑地迎上來:“貴客是吃酒還是用飯吶?”

華灩答是用飯,過賣“嗐”了一聲,道了聲不巧:“今兒樓上閣子已經坐滿了,煩請貴客屈尊散座。”這是瞧她衣裳華貴,像是大戶人家的子弟才特意解釋了一番。

華灩倒也不挑,便點了點頭,隨著過賣穿過一眾用飯的客人,沿著走道到了一張臨河的桌子旁坐下。

她出來時雖刻意裝扮了一番,但舉手投足間的清貴,自小養出來滿身的風華氣度,以及身後跟著行止合宜的小廝,無一不彰顯著四個亮閃閃的大字“千金之子”。叫過賣提著心吊著膽,特特將這位貴客安排到了一處清凈角落,生怕有人沖撞了他,落下什麽不好來。

華灩聽這過賣口齒伶俐地報過一遍菜名,又仔細詢問了如今時興的吃點,最後點了一道水晶魚膾、一道三脆羹、一道蓮花鴨簽、一疊芝麻胡餅。過賣用炭筆在紅紙上一一記下,還盛情推薦了如今會仙樓最為肥鮮的菜色:洗手蟹。

如今雖還未到吃螃蟹的時令,但見過賣如此殷勤吆喝,華灩啞然失笑,還是擡指在桌面上敲了敲,算是應下了。

過賣當即喜笑顏開地收了紅紙,連連朝她做了幾個揖,然後就如活魚入水般,腳底一抹,便隱入了人群不見了。

華灩倚在綠漆的長闌幹上,偏頭看流霜河上舟船競渡,兩岸垂柳如綠煙縈繞,而其間間植的粉桃白杏,便如紅雲籠罩在行人頭頂,鳥雀啁啾,好一番盛世美景。

會仙樓內的客人慢慢多了起來,喧鬧之聲漸漸繁雜,華灩回頭望了望,只見她來時還有幾處空隙的大廳,此刻都已被黑壓壓的人群填滿了。

這家酒樓生意可真好。華灩如是感慨了一番,便接過小廝倒的紫蘇熟水慢慢飲了起來。

“這位貴客……”

華灩擡頭看到過賣滿臉為難地站在她桌前,滿臉恂然地低聲下氣問道:“不知您願意拼桌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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